季老面前不敢谈学问
■曹先擢 口述 张书慧 整理
我和季先生1960年相识到现在已经50年了。认识他的时候,我是北大中文系的助教,而他是东语系的系主任,是大教授。我为什么能认识他呢?他为什么还记得我呢?就是因为他非常谦逊,所以对我这样一个小小的助教,他也认为是他的朋友。
那时候正在学习列宁诞辰90周年的文章,文科各个系的领导都参加这个学习,我是中文系的系秘书,作会议记录。当时参加学习的人有翦伯赞、冯至、季羡林、杨晦等,都是文科的大家。许多人都坐在前排沙发上,季先生却坐在后排,我就说:“季先生您应该坐前头啊。”他说:“我就应该坐在这儿。”我当时没有说话,但这件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“文革”以后,有时候在一起开会,我问季先生:“您还记得我吗?”他说:“记得啊。”我就说:“我想问个老问题,您那时候为什么老要坐在后头呢?”他说:“我应该坐在后头。”我说:“我那时候只知道你是个教授,我还不知道您是一级教授呢。”他说:“你不知道啊,不知道更好。”在北大,评为一级教授真是太难了,中文系当时一共就4个一级教授,王力、杨晦、游国恩和魏建功,再比如哲学系的冯友兰也是。季先生那时候才四十几岁,就已经是一级教授了,可以说是一级教授中最年轻的。后来我才知道,他1946年回国之后不久,就破格提拔为副教授,后来升为教授,然后是一级教授,他在学术上的建树确实出类拔萃。
我曾经写过一篇有关“喷嚏”二字的小杂文。汉语里先有“嚏”,后有“喷”,叫“喷嚏”,也叫“嚏喷”。先秦时就说“嚏”。《诗经》上有“愿言则嚏”,意思是想念一个人就会打喷嚏。我觉得这里头有一点文化的内容在。后来我看了季先生写的“喷嚏”,他广征博引,中外都讲,写得太好了。与季先生相比,我觉得自己做学问还没起步呢。
季先生70岁以后写《糖史》,是从中西文化交流史上来说的,花了那么多时间,用了那么多材料,令人敬佩。我这个人作学问也不算是个偷懒的人,但是我在季先生面前,觉得自己非常得渺小!他是我学习的榜样。我现在看他的著作,觉得看晚了,许多东西我过去不知道。比如说法显的故事,他如何去印度求经,传播华夏文化,这些在中西文化交流中都是非常重要的。
季先生这样一位大师,在我们最需要弘扬国学的时候去世了,是一个非常大的损失。弘扬国学不是喊两句口号就可以解决的,我们只有好好学习他的崇高品德,学习他作学问的精神。要像季先生那样,怀有一颗爱国之心,有很高的道德修养,虚怀若谷,中西兼通,踏踏实实地,才能够真正作出成绩。季先生的去世,给我们中国文化界、国学界留下了巨大的空白,恐怕在短时间内是无法弥补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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